“聂政刺韩?广陵散?哎,果然如先生所言,老夫欲要在广陵击破秦军,真得像聂政那般一剑当千,横扫群雄方可了。即便是老夫壮年之时,尚且不敢说有这分本事,更何况是眼下的残疾之身。
但若是当真能斩得王翦首级,老夫纵使须得跟聂政一般毁容自刎,又有何妨?”
听了高渐离对刚才那一曲慷慨激扬的杀伐之音的介绍,项燕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衣袖,如是感慨说,“先生登船出海之后,就要北上返回襄平了吗?”
“是,眼下夏日已至,东南风已起,正好扬帆北上!但途中高某或许还要出使齐国,最后游说一次齐王,看看是否能说动齐国抗秦。若是能成,反秦或许还有一线希望;若是依旧不成”
高渐离自嘲一笑,“那么高某也回天无力,只能回襄平陪君王坐困愁城,静待终焉之时了。”
“难!”项燕摇了摇头,“齐人若还有自强之心,赵国破灭之时就该牵头合纵。时至今日,纵然齐王有意懊悔,齐国朝堂上下,早已尽数通秦,纵然是地方小吏,也都在学秦法、习秦字,各谋出路。
甚至哪怕齐王当真有心振作,也会被文武臣僚逼着入朝于秦!”
“欸?齐国官吏竟有这般亲秦?虎狼之暴秦,究竟有何可亲之处?”高渐离不解地问。
“利令智昏罢了。先生可知,齐国若是不经兵戈,无血而亡,何人得利最大?”项燕淡淡地说。
“自然是秦王,呃,不,整个秦廷君臣皆可得利。”高渐离说。
“错!是齐吏!”项燕叹道,“以齐制,齐吏不过为人帮佣;行秦法,齐吏却能反客为主!”
——作为楚国的大将军,以及封地在淮北、临近齐国的项氏族长,项燕对于齐国内情的了解,远在高渐离这个天赋都点在音乐方面的业余外交官之上:秦楚决战之前,楚国朝廷还想尽办法尝试过拉拢齐国。
但结果自然是毋庸置疑地失败了,所以如今对于高渐离的游说计划,项燕表示绝对的悲观。
——因为,如今管理着齐国的官僚机构,早已是一群精神秦国人啦!
战国时代,列国皆以变法为时尚,就实际操作来说,就是建立官僚机构,代替粗放的贵族分封。
当然,由于各方面的条件限制,各国实际上的改革程度,还有官僚机构的完备程度,差异很大。
比如楚国的变法程度是最差的,境内依旧诸侯(封君)林立;燕国的情况比楚国稍稍好一点,韩赵魏齐秦的官僚体制则相对完备。尤其是东方的齐国和西方的秦国,都已经差不多实现了全面的官僚统治。
问题是,秦国通过不断引进关东士人,打压本国贵族公室,使得国家机器掌握了全国绝大部分的资源。
虽然名义上一切均归大王所有,但实际上,任何一位秦王都没有那么强的工作能力,可以一个人事无巨细地管理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,同时秦王又信不过自己的亲戚,只能把国家委托给官僚们来管理。
——表面上,秦国的官僚们都是大王的仆人,但实际上,秦国的官僚机构已经把整个国家视为己有。
而齐国虽然经历过五国伐齐,田单火牛等浩劫的洗礼,但从春秋时代遗留的贵族势力还是很强大。
齐国的官僚公务员远不如秦吏那么威风,处处都得看那些贵族甚至豪商的脸色。
在秦国,官僚体系是国家的实际掌控者;在齐国,官僚系统却只是贵族豪强们雇佣的打工者。
呃,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,如果说秦国的耕战制度有点像苏联,官僚机构公务员打着王命主导社会的一切;那么齐国的制度则有点类似美国,官僚机构类似于雇佣的打工者,而整个国家的“实际产权”,依然在那些历史悠久的贵族豪门手中,就像美国的财团一样藏身幕后,实际上才是国家的真正主人。
于是,那些手握大权的齐国官僚们,看着肥沃的土地、赚钱的矿山、还有各种油水丰厚的买卖,要么归王室圈占,要么归贵族私有,自己纵然有权却只能拿一点打工钱,还不时欠薪,一个个岂能甘心?
按照他们的想法,一旦齐国被秦国吞并,将要废封建,行秦法,基本上就相当于把一个发达国家,在不经过洗牌的前提下,从财势至上的美国体制,强行改成公务员至高的苏联体制,那么损失最为惨重的,自然是大地主、大商人、大财阀,还有靠血统吃饭的贵族世家,而最最为之狂喜的,则要数公务员集团。
齐国一旦亡国,旧的王室资产和贵族财富也就没有了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