杂草显然是清理过的,路面极为干净,数年光景,两旁灌木的枝杈横生野长遮天蔽目,经过一番修剪倒成了层层的天然屏障,令人无法一眼看到底。
曲晨跟着曲珣分枝绕杈缓步而入,路尽之处豁然开朗,他抬眸一望,不觉如遭重击地惊怔当场——碧树环绕之中,竟是一座孤冢,墓碑上无雕无饰简简单单地刻着四个字:曲珣之墓。
赫然是曲珣自己的笔迹!
“爹!”
曲晨颤声道:“爹你这是做什么?!”
曲珣缓步上前抚了抚被雨水打湿的墓碑,淡淡地道:“早晚要用到,提前做个准备而已,也免得将来多费别人的手脚。”
曲晨只觉得心如刀割,涩然道:“爹,你何苦如此……”
曲珣转过身来笑了笑道:“今日看来倒正该如此,那些与你无冤无仇的人,你尚且能痛下杀手,我这个时时处处招怨作孽管着你的老废物,说不定哪天一怒之下也就宰了,还是早早准备着好,免得身首异处之时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。”
曲晨惶然跪下叩首,哽咽道:“父亲这样说实是折杀孩儿,孩儿纵然有不孝之处,岂敢生弑父之心……”
“诶——”
曲珣拦道:“我虽养了你这些年,但终究不是亲生,也不敢指望躺进去之后能得你来跪拜,所以,趁我还活着便让你在这里跪一跪,总当我没有白操心一场,你也算还了这笔人情,将来若有什么不对付的,动起手来就不必再顾虑了。”
曲晨只听得肝肠寸断,唯有不住顿首垂泪道:“爹!爹这样说孩儿当不起……当不起……”
曲珣冷冷一笑道:“我不过说了几句话,你便当不起了?那些失去丈夫、父亲和儿子的人家,他们就当得起么?”
“我错了!”
曲晨满脸哀恳地膝行上前抓住曲珣的袖子道:“爹你罚我吧。”
曲珣垂首盯着他的双眸,一字一顿地问道:“你错在哪里?”
曲晨迎着那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,一时不敢则声——刚才在亭子里的回答显然不是他想听的,可是,父亲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答案呢?
曲珣叹了口气,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来,幽幽地道:“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明白再回答吧。”言罢,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,提步缓缓向外走去。
“爹……”
曲晨转过身哑着嗓子哀唤了一声。
曲珣停住脚步,声音了无情绪地道:“你现在本事也大了,若不想跪、不想回答,也没什么人能阻得了你,就此出岛也便由你,从今往后海阔天空,随你娶谁、随你杀谁,皆无不可。”
语声中,他已是一步一步走出树屏。
曲晨听着艰难的脚步声慢慢向家的方向挪去,黯然回过身来在坟前跪直身子,墓碑上的四个大字刺得他眼痛心裂。
他面对的只是一座空坟,尤且伤心欲绝,那三十二座坟前跪着的人,又是何等痛不欲生?
他不是第一次杀人,柳自如也从未说过不可杀人,只是告诫他不可滥杀,若非性命交关之际,或无必杀之理由,当存一念之仁留人生机。
他见生死,也知生死,只是从来没有细思过生死,因为以他的武功,从来都是别人死。
但是,今天,看见这个坟冢的一刻,他忽然感受到一种对死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畏惧——他蓦地意识到那些他从小到大以为理所当然存在着的人,终有一日会躺进这冷冷的土堆,不再看他一眼,不再对他说一个字。
再有通天的能耐,他也终究斗不过岁月这把无情剑,师父也好,父亲也好,总有一天,他会像今日这般跪在他们的坟前,却永远都再等不到他们回头申斥。
“弱者倘不能约束自己的情绪,顶多不过害一家、败一事,但越强的人越能决断更多的生死、更大的胜负,身上肩负的担子也就越重。无星,你从来都是强者,你比侯四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,我要拼了性命去争取的东西,你只需一个弹指,可你若只是恣意任性随心所欲不分轻重,那就会比侯四景更可怕。”
曲晨忽然想起那一夜江染霞说的这段话:是的,他是一个太强的强者了,侯四景一抬腿不过险些害了祖孙二人,他一个闪念却摧毁了三十二个家庭,他只觉得侯四景嚣张跋扈恃强凌弱,却没有想过自己恣意逞凶的破坏力远在其上,他远比当初的侯四景更可怕、更可恨。
“怎么?你有心爱之人,别人就没有?他们也是别人的情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