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管事的头垂得更低:“昨日舒大人给奴才摆明了轻重, 奴才知道,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 横竖都是一死。将死之人,回想最多的,是顺王对奴才的照拂……如今他变成了那个样子, 奴才什么都做不了,眼下力所能及的,只是把所知的事情禀明皇上。顺王固然因急切生过糊涂的心思,但是冤有头,债有主。”
没错,冤有头,债有主。
皇帝心口一阵发闷。
不论是否被人诱导,梁潇都对唐修衡与薇珑起过狠毒的心思,想利用一个弱女子走出困境。有周素音的事情在先,倒也合乎梁潇的做派。
可是反过来想,梁潇是不是一直都被梁湛牵着鼻子走?——最先利用周素音的人是梁湛,梁潇半路介入,落得个被重罚的下场。
若是这样,能证明的不过是梁湛的手段比梁潇高明一些。
可本质呢?是他们认为自己能够随意利用无辜之人,不在乎别人的安危生死。
漠视人命,两个儿子都如此。
皇帝想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老话,念及梁澈,他打消了质疑自己的念头,思及德妃,他承认了梁湛坏在根底上这一事实。
这片刻间,皇帝心神恍惚,望着梁湛神色焦虑、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,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也已不需听。再没办法相信他。
匆匆回顾这一两年之间的事情,都因他们母子而起。
这母子两个,是皇室的祸根。
皇帝定一定心神,摆手打断梁湛的辩解,“这奴才所说的一切,朕稍后自会命人查实。先把污蔑临江侯的事情说清楚,你为何要对他下手?”
梁湛低声道:“儿臣没有,儿臣只是怀疑。”除了这一句,他实在是没别的可说。他如何看不出,就算没有钟管事反咬一口,皇帝也会对他深恶痛绝。原来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忠良被污蔑,可惜的是,他从不知道这是皇帝的底线。
“只是怀疑,好。”皇帝冷笑着将刑部尚书一早送来的供词扔到梁湛面前,语声已有些沙哑,语气愈发沉冷,“厉阁老昨日进到刑部,起初亦是拿出所谓的临江侯的罪证,言之凿凿地污蔑。受刑之后,才承认是胡说八道。你倒是告诉朕,两件事为何赶得这样巧?怎么你们拿在手里的污蔑临江侯的证供如出一辙?若是无人唆使,厉阁老有那个胆子么!?”
寒意自心底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。梁湛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。
“顺王、宁王和你,与临江侯年岁相仿。他离京远赴军中的时候,你们在做什么?他一战成名的前后,你们在做什么?——可曾有一个人请命到军中效力?临江侯挂帅征战两年之后,你们三个轮番跳到朕跟前嚷着要为国效力、上阵杀敌。”皇帝冷笑一声,缓缓站起身来,转到龙书案前方,目光复杂地俯视着梁湛,“我朝连吃败仗军心涣散的时候,你们窝在锦绣堆里装文弱;军中兵强马壮、士气高涨的时候,你们就轮番到朕跟前嚷着上阵杀敌。想把唐意航取而代之,把他的战功抢到手里——何其下作!朕这几年只要一想到当时你们那个嘴脸,便反胃不已!”
帝王的威仪、盛怒的威慑力,让刘允心生畏惧,悄然退到角落。他到此时才知道,皇帝对兄弟三个的恼火,自几年前就开始了。
梁湛低下头去。
“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战事意味的到底是什么,那是将士的伤亡、百姓的流离失所。你们一生都不会明白,所有的一切在你们眼里,都只是用来稳固劳什子的势力的台阶。你们即便是踩踏着无辜之人的尸体走上高处,也一定认为理所应当。朕定是前世作孽,才有了你们这三个逆子。”皇帝前行两步,“朕昨日让你到你母妃的宫里歇息,意在让你反思德妃的一生,等你反悔,收回那些混账话。可你没有。不曾反思,甚至没想过去看看在宫里孤零零的安平——你的胞妹。”
梁湛缓缓地闭了闭眼,大气也不敢出。
皇帝抬眼望着上方虚空,笑容苦涩,“唐意航自成名到如今,舒明达一直不赞同朕用人的手法。这没错。真正的人才,是该先给他时间磨练,适当的时候挫挫他的锐气,他的路也就更为稳当、平顺。
“可是谁给朕那样的时间?若是那样,朕还要等多久?没有悍将横空出世,大夏边关还要经历多久的战乱?军中还要死伤多少?边关百姓还要经历多久的流离失所?
“此外,朕那时也等过,等自己的儿子站出来请命到两军阵前,鼓舞三军士气。一直没等到。
“那样的情形下,朕只能把别人的孩子推到生死场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