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一亮，丫鬟们就鱼贯而入，进屋伺候夫人梳妆了。

今天是小姐和新姑爷回门的日子，宜早不宜迟。

新娘已经换上了一身桃花色云雾烟罗衫，下着淡藕色缎裙，丫鬟们为她盘好发髻，戴上红珊瑚珠如意钗，又为她簪上嵌玉海棠粉碧玺。

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高兴或娇羞的神采，方维仁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西装马甲和长裤，穿着锃亮的皮鞋。

他走到梳妆台前，站在妻子身后，按住她的肩，将自己的脸靠在她的耳旁，在人前做出一副亲昵恩爱的样子。

“夫人，我看时候不早，我们也该动身了，别让岳父大人久等了。”他对着镜子里的女人温情款款地说道。

人人都说他仗势欺人，强抢民女，他今天就要展现给外人看看，什么叫两情相悦，珠联璧合。

二人同坐一匹轿子前往林府西苑，轿子里的柳雪娥静静地撇过头，用沉默示意反抗。

方维仁也毫不在意，他撩开帘子的一角，眼见着快到西苑大门口了，才慢悠悠地说道：“你摆着个脸是给谁看？我看你这不是新娘回门，倒像是回家奔丧，你脸上最好高兴一点，不然我一进门就问问林继铭，怎么给我一个冒牌货，他家真千金躲到哪儿去了？”

柳雪娥一听这话，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，落了轿，跟着方维仁一同进了门。

今日林府热闹非凡，处处挂上了红绸，正如林继铭承诺的一样，无论是出嫁还是回门，他都给予了亲生女儿同样隆重的规格。

仆人丫鬟们进进出出，有条不紊地往家宴所设的圆桌上，端上各式糕点茶食，各色拼盘。

林继铭热情地将“女儿女婿”迎入厅堂，落座后彼此客气话说了一堆，大少爷林定邦虽心中不情愿，也压抑着内心的不满，在旁作陪，随“姑爷”一起吃酒。

翁婿几人就着满桌的山珍海味，推杯换盏，你来我往，倒也算其乐融融。

宴席所在的花厅中央还有一座戏台，今日为了喜庆，府中的戏班特意登台唱戏，先是唱了一出《紫钗记·关灯坠钗》。

这是一场女人戏，方维仁饶有兴趣地观赏，一边喝酒，一边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拍子。

接下来的一场，便是《长坂坡·平津口》，这是林老爷最爱看的剧目，每当府中接待贵客，必有这一出。

饰演赵子龙的武生刚出场一个亮相，方维仁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，一双眼睛紧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。

毕竟是体现看家本事的重头戏，何况今日又是大小姐的回门日，姑爷还是湖州城的司令。台上的赵子龙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，无论是亮相，枪法，抬腿，投足，都是一丝不苟，功架脆稳，气度不凡。

当赵子龙唱到：“昨晚军中失散，有何面目去见主公！也罢！舍死忘生，勒转马头……”

方维仁突然嗤笑一声，言语里带着三分蔑视，三分讥讽：“岳父大人，你这是从哪找的草台班子，这也配演赵子龙？我还以为岳父是懂戏之人，原来也不过是门外汉。”

明明台上的演员无可挑剔，见方维仁这么挑刺，没等父亲开口，林定邦便不甘示弱的问道：“我看着还好，可能我们小门小户养的戏班，入不了大帅的法眼，不知大帅有何高见呢？劳烦您提点指教。”

柳雪娥默不作声地翻了一个白眼，方剑平可不又逮住机会卖弄了，在他眼里，除了他方剑平，任何人都没资格演赵子龙。

功架稳的不如他枪法好，枪法好的不如他唱腔美，唱腔美的不如他扮相俊，总之他才是唯一完美的常山赵子龙。

“指教倒也不敢当，只不过家父作为雄踞北方的军阀，也是好戏之人，我府里原也蓄养了戏班，受家父影响，我从小耳濡目染，也称得上是个票友，有时上台唱一段，家中宾客都说我唱得比当家武生还好，不过是朋友给面子罢了。”方维仁自信十足，洋洋得意地说道。

柳雪娥不由得又翻了一个白眼，方剑平的底细她清楚得很，三年前两人偷偷相好的时候，为了跟她套近乎，博同情，他说了许多悲惨过往。

他自诉幼年丧父，家中贫寒，偏他自小饭量就大，遇上灾年，寡母实在无力抚养，便狠心将他送进戏班，吃尽了苦楚，受尽了磨难，才练得如今这一身功夫。

如今方剑平为了不在林家面前露怯，硬是给自己生编硬造了一个家大业大的军阀父亲，听他这么胡吹，柳雪娥简直要笑出声了。

听到方维仁这么说，林定邦便举杯恭维道：“想不到大帅也是深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