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厌烦。
他一抬头,便看见琳琅居面前,姜泠忙碌的身影。步瞻从未见她这般操劳忙碌过。他排着队,静静观察她许久,这段时间里,她一直在忙前忙后,一边笑着迎接客人,一边装点手里头的东西,未曾有片刻的歇息。女子额头上,冒出些细微的汗。她匆匆抬手擦了擦,继而又笑道:“您收好。下一位——”步瞻不懂,她为何甘愿这般辛苦。为何明明这般辛苦,还不愿意回到他身边。她分明可以锦衣玉食地过完后半生,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,稍一抬手便有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。只要她想,他亦可以将世上的宝贝都搜罗起来,送给她。何必还要如此起早贪黑,如此辛苦地与这些平民百姓打交道,忙前忙后地笑脸相迎。男人微微蹙眉。更令他未想到的是。队伍排到一半儿,忽然有人拨开人群,拥上前。“姜姑娘,我今日无事,话的正是薛才瑾。步瞻眉心蹙意更甚,忍住冲上前的冲动。下一瞬,即便隔着重重人群,他清楚地看见。摊位前的女郎轻轻扬唇,竟朝那秀才温婉一笑。她的口型,似乎是:“多谢薛大哥。”步瞻的心骤然一痛。姜泠面上挂着,是他许久未见过的、如此明媚的笑意。他已有许久未曾见她这般对着自己笑,如今这笑容,竟为了另一个人盛开。他的内心不可遏制地翻涌上一阵酸意,叫他攥紧了手边的玉佩,指节泛得青白。男人的面色冷下去。他冷着脸,身后是霏霏阴雨,他的面色比这秋雨还要寒冷冰凉。一股无名的情绪就这般横亘在二人之间,雨水“啪嗒啪嗒”地打着伞面,无声地坠在腿脚边。步瞻凝望着她。眼底是冰冷的寒霜。下一刻,他撑着伞走上前。姜泠的胳膊被他一下拽住,那人的力道极狠,拉得她一个趔趄。雨线再度撞入伞下,她被萧瑟的秋风拥了个满怀。步瞻正抓着她的胳膊,就要将她往另一个方向带去。大雨瓢泼,骨伞倾斜。姜泠浑身狼狈,反抗着:“你放手。”“你松手!你放开我——你再这般我就要喊人了!”步瞻咬着牙,冷笑:“喊人,报官?姜泠,你是不是忘记了,当今这是何人的天下?”对方根本不管她的反抗,拖拽着她,往巷子外的马车那边走。男人本就生得高大,步瞻又是常年习武,力道更是大得吓人。姜泠只觉得自己的骨头被捏得嘎吱嘎吱作响,整个手腕几乎都要被对方捏碎。“你松开我!”“你莫碰我,我不会跟你走!!”“步瞻——”一声凄厉的叫喊声,夹杂着愠怒与决绝,终于,男人身形微滞,顿住脚步。时隔三年,步瞻久违地听见她喊出自己的名字。他是天子,直呼天子名,乃杀头的大不敬之罪。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,敢这样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。但他并未感到冒犯,甚至未感到丝毫的唐突。他转过身,凝望着眼前满眼通红的女子——对方眼底的情绪,他在很久之前,也曾见到过。长明殿,碎了一地的铜镜前。他的发带掉在地上,冷风一吹,登即飘至别处去。男人衣着妥帖,女子却满身狼藉。她站在原地颤抖着,她颤抖着,面上泪痕未干。她红着眼,说:“步瞻,你不要逼我。”不要逼我。你不要逼我。步瞻,你不要逼死我。男人的手一松,忽然往后退了半步。姜泠显然也未料到对方会松手,不可置信地朝放眼望去。这一袭淅淅沥沥的雨帘,彻底淋湿了步瞻身上的雪衣。他的发尾濡湿,紧紧贴在后背,面上忽然闪过一寸慌乱的情绪。她揉了揉手腕。这道情绪来得很莫名,却十分来势汹汹。下一刻,步瞻反应过来——适才那道情绪,是害怕。他在慌张,在害怕,害怕她不跟自己走,更害怕自己会再度逼死她。他面前是七零八落的碎镜,和藏春宫的熊熊烈火。碎片、腕上划痕、燃烧的宫殿、枯萎的桃花……步瞻不知道,究竟哪个才是真的。他忽然头疼得十分厉害,天旋地转之间,他的眼前兀地一黑,正执着伞柄的手亦是一抖。雨伞险些从手中滑落。他紧攥着伞柄,回过神思。身前之人已拾起地上的面纱。姜泠将湿透了的面纱叠起来,继而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。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,她并未看他一眼。女子冷漠地撑着伞,不管他发作的头疾,更不管他忽然探出的右手。她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般。